三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中国青年报

刘梦龙

三明并不是一座太为人所熟悉的城市，然而，足以让人印象深刻。

三明正当闽中，东依福州，南邻泉漳，北傍南平，西接龙岩，是江西与福建相连的孔道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。正所谓八方汇聚，来自不同区域的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交流、碰撞，赋予了这片土地与众不同的魅力。

要了解三明，还得了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三明人。三明作为城市虽然是小字辈，但这片土地的历史却十分悠久。三明万寿岩遗址表明，自旧石器时代，人类就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。这里第一次走入中原文化的视野，是以闽越之名。干宝的《搜神记》记录了李寄斩蛇的传奇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今天三明的将乐县，也是秦汉时东越所在地。这也是三明历史上有记录的第一次文明碰撞，中原文明和闽越文化的交流。自那时起，南下北上，无数人经行过这片土地，有人走了，有人留下了，他们共同创造了今天的三明。

往上三代，谁都是异乡来客

魏晋衣冠南渡给福建撒下中原文明的种子，三明最早的州县也在此时建立。和福建的许多地方一样，三明的第一次大发展来自五代末年的八姓入闽。作为三明地区最著名的一个县，沙县的建制起于东晋太康年间，但一直兴废无常，一直到邓光布和曹朋把县址迁到今天的位置，之后才没有变化。因此沙县人把两人作为开基祖祭祀，两姓族人至今还是沙县大姓。

来自中原的移民很快在这块土地上扎下根来，不久三明就出现了第一个状元，南唐时期的张确。也是在这个时期，客家人这个中国南方最为特殊的群体由三明的宁化县入闽，开始了他们之后一千多年的传奇。

作为客家人的入闽第一站，宁化也被视为客家祖地。自那时起，三明这块土地不断走出在历史上留下自己深刻印记的杰出人物，又迎来更多远方的客人，而多元文化碰撞交融的格局，也在此时初见雏形。

宋元之际，民族英雄文天祥从汀州入闽，就在今天的三明明溪休整，组织抗元的队伍，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。传统的闽西八大干之一，明溪肉脯干相传就是当时的行军粮。宋元更替，明清易代，历次中原板荡，都为福建带来一批批来客。与此同时，来自八闽大地的各方来客，三明同为必经之地。南来北往，自然有许多人从此留在三明，生息繁衍，将不同地域的文化传承下去，给这片土地带来新的面貌。

尤其是二十世纪，更是把三明推上了历史的大舞台。土地革命战争时期，毛泽东、彭德怀、粟裕等无产阶级革命家转战在这片土地上。年，全面抗战爆发，东南沿海沦陷，福建省政府迁至今三明永安，一直坚持到抗战胜利。其间，郭若沫、王亚南、李四光等大家先后来到三明，考察研究，兴办教育，鼓舞群众，组织生产，为三明文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11月26日，福建三明，参观者在中央苏区博物馆参观。中青报·中青网见习记者孔斯琪/摄

新中国成立后，基于当时的国内外环境和三明特殊的地理位置，最终决策在闽中建立一座工业重镇，三明市由此诞生。来自全国各地数十万名技术人才、工人战士农民，汇聚闽中，白手起家，建立了以三钢为中心的大型工业复合体，硬是在山沟里铸就了福建的工业心脏。

正因为有这样的历史变迁，三明人经常自嘲，不存在土生土长的三明人，往上三代，谁都是异乡来客。而这座城市始终包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人群，不同文化，在这里碰撞、交融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再也不分开了。

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历史背景，三明成为一个异常多彩的地区。今天的三明市拥有两区十县，地跨旧时的延平、汀州、邵武三府，可谓八闽得其三。这里自古以来就是福建闽东、闽南、闽西、闽北四大部分彼此交流的枢纽。由于福建独特的地形，山海分明，使得福建的几大部分呈现出各自鲜明的特点，而他们交流碰撞的中心，就在三明。你几乎再找不到一个像三明这样的地方，一个地区之内，不同的县乡拥有如此之大的文化差异，又在漫长的时间里彼此融合，共同构成了全新的面貌。不禁让人感叹，看过三明市，就见过了大半个福建。

三明“十兄弟”各有不同

应该说，三明本身是一个低调的地区，但它低调得有些不合理。这里物产丰富，风景奇秀，人文历史丰富多彩，是闽江之源、中国莲子之乡、中国小吃之乡、中国毛竹之乡、客家祖地、福建的工业心脏、交通枢纽、矿产宝库、理学重镇，它的每一个县市都有自己足以扬名天下的立身之本，只是许多时候你没有意识到他们都是三明的一部分，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具有如此多精彩的地区会如此低调。

福建三明，沙溪河两岸高楼林立。沙溪是闽江的主流，自西南向东北蜿蜒十几公里贯穿三明市区、沙县县城。这里是市民们日常活动的中心，也是几十年来三明城市变化的集中体现。中青报·中青网见习记者孔斯琪/摄

我们不妨历数一番三明的十个县市，它们各有各的特点，差异中又呈现一种奇妙的共性。三明的沙县、尤溪、永安、大田、将乐五地属于古延平府。虽然同属一府，五县之间却差异明显。

沙县恐怕是中国最有名的一个县，沙县小吃从这里走出。沙县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三明县市，这里物产丰富，是闽中地区传统的农业、林业大县，南北往来的交通枢纽。沙县自古就有金沙县的说法，一条沙溪河穿城而过，是闽江上游重要的码头商埠，本身又是闽中孔道，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，商贾云集。福建地区的闽东、闽北，闽南、客家方言与闽中本地方言，彼此混杂，使这里成为福建方言最复杂的地区。千百年来的各路来客又把他们的饮食汇聚起来，集四方大成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，共同造就了后来名扬天下的沙县小吃。沙县本地的小吃品种据统计有上百种之多，小如板鸭、米冻、豆干、泥鳅汤，大到全牛宴，每个乡镇都有各自绝活。

11月23日，福建省三明市沙县文昌街，观看“百姓大舞台”演出的人们。文昌街上美食、灯光秀、水幕秀交相辉映，展示了沙县年的人文历史、饮食文化和城区一河两岸夜景的诗画意境。以小吃产业闻名的沙县，夜生活、夜经济也丰富多彩。中青报·中青网见习记者孔斯琪/摄

沙县人的性情是公认的一个字——活，而与沙县一山之隔的尤溪，同样是闽中重要的粮食产地，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厚重。尤溪是一代大儒朱熹的诞生地，人文荟萃，自古就重视耕读传家，以农为本。尤溪的饮食如灌蛋、大条面、文公蹄，充满了农耕文化的质朴。尤溪境内的联合梯田，群山间绵延万亩的水稻梯田，山光与水色相应，汗水同智慧铸就，是联合国认定的全球重要农业遗产。联合梯田和尤溪朱子公园的魁星阁，耕读之间完美反映了尤溪人的文化与性格特质。

永安与大田在三明的县市里是小字辈，建制于明朝，他们走上不同的道路。和三明的大部分地区一样，永安、大田自然风貌秀丽，如永安桃源洞、鳞隐石林、大田的大仙峰。人物辈出，近代出版家邹韬奋就是永安人，而二十四孝的编纂者郭居敬则是大田人。永安或许是最有当代三明精神的县市，它在工业上堪称一枝独秀。福建历史上的第一辆自产的载重汽车，福建牌轻型货车就诞生在这里。至今，永安仍是福建国防工业、汽车制造的重镇。而大田则素有闽中宝库之称，这里是福建最重要的煤铁矿石灰石产区，矿业发达。

大田和永安毗邻闽南，因此在文化上又表现出闽南与闽中文化交汇的特点。如两地流行的民间宗教多与闽南相同，村落间往往通行闽南方言。但两地在饮食上又融合两家之长，和尤溪、沙县风格迥异。永安人一贯被认为是三明足以和沙县媲美的美食家，永安人早餐的粿条，佐以活肉、脆肠，带有浓烈的闽南风味，又善用当地特色的黄椒调和，长期和沙县小吃形成竞争拉锯。而大田人靠山吃山，大田石牌大骨、武陵烤兔、阉鸡在三明饮食版图中一直占据着牢不可破的地位。特别是大田石牌大骨，以咸鲜量足著称，过去赶时间的货车司机甚至会连着高压锅一起买，其在福建的饮食江湖地位堪比兰新线上的新疆大盘鸡。

将乐是三明最老资格的一个县，始建于三国时期。将乐也是中国毛竹之乡，国家第一批森林康养基地，当地的玉华洞、龙栖山、天阶山均为国家级风景名胜，号称中国最宜居的县城之一。将乐是闽中与客家文化交汇之处。如客家人独有的擂茶，将乐人则流行素擂茶，在茶叶中加入花生、黄豆等大量作料，撒上芝麻，配合四季草药，带有鲜明的地方特色。对喝惯了明清以来冲泡茶的国人来说，这种带有鲜明唐宋早期饮茶特点的风味饮食叫人耳目一新。

宁化、清流、明溪都属于古汀州。毛主席《如梦令·元旦》开篇就是“宁化、清流、归化，路隘林深苔滑”，充分说明了三地的地理特点。这三地都是传统的客家地区，又各有各的特点。宁化以天鹅洞著称，与江西交界，是客家人进入福建的第一站。宁化石壁镇是南方客家文化的发源地，被称为客家祖地，建有气势宏伟的客家祖祠建筑群。宁化的矿业资源、农业资源都很丰富，至今仍是国内最重要的烤烟、钨矿产地之一，加上地处山区盆地，粮食产业高，自给自足，被古人视为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。而宁化的文化则完全是客家的，古韵犹存，当地人豪迈热情，特产酒酿、老鼠干、鱼生，前者让人饮不觉其醉，后者则让人有些望而生畏。宁化的擂茶是典型的客家擂茶，在作料里另外加入了猪肉、小肠，乃至葱花等，与其说是吃一泡茶，不如说吃了一顿饭。

清流和明溪在林业上各有自己的绝活。清流是全国最大的罗汉松生产地与金线莲种植地，而明溪则是南方红豆杉之乡。相对而言，当代清流最富有特点的其实是当地近些年来不断开发的温泉旅游业，在闽中地区独树一帜。传统的清流早餐吃的是客家兜汤，清晨吃一碗热乎乎的牛肉兜汤再泡上温泉，人生惬意不过如此。清流的特产有属于八大干之一的笋干和号称千年传承的清流豆腐皮，物美价廉，便于馈赠。而明溪，全国的南方红豆杉几乎都来自这里。这里是福建著名的侨乡，据统计，明溪有超过十分之一的人口在海外打拼。自古以来明溪都被认为是一处宝地，因为这里长期盛产各种宝石，是我国传统的四大蓝宝石产地之一，也是中国锆石之乡。明溪肉脯干号称是闽西八大干之首，只要来过明溪的客人，没有不品尝购买的。明溪还有传统手工生产的玉扣纸，并不太为人熟知，其制作的手工艺品也非常适合作为旅行的纪念品。

泰宁和建宁同属于旧时的邵武府，这两宁都以绝美的风景名扬天下。泰宁这个名字还是泰宁状元叶祖洽向皇帝求来的。泰宁旅游业的兴盛离不开县内的两绝：一是泰宁大金湖，鬼斧神工的丹霞地貌；二是明代兵部李春烨的司马第，这是目前国内保存最完好，规模最大的明代民居之一，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贯穿福建的闽江就起源于建宁境内，而建宁最出名的景点首推号称八闽源头第一峰的金饶山。金饶山位于闽江源保护区内，一峰俯瞰九县市，以“奇、绝、秀、幽”著称，闽越的古老传说又给这里披上了神秘色彩。建宁自古以莲子著称，建莲一直以来都是福建最有代表性的特产，曾作为国礼赠送给海外友人。毛泽东同志指挥打破第二次反围剿的红一方面军总司令部就在建宁，新中国成立后，建宁县乡亲进京探望毛主席，送的礼物就是建宁莲子。

三明最有趣的就是明显各个不同的十兄弟，却又是一家人，而且彼此的联系匪浅。比如国人都耳熟能详的程门立雪，主人公就是三明人杨时，杨时出生的龙湖村正是将乐和明溪的交界处。杨时的嫡传弟子罗从彦则是沙县人，罗从彦的隔代弟子就是出生在尤溪的朱熹。闽学四贤中有三人来自三明，师生相传，传统文化底蕴深厚。土地革命时期，这里是中央苏区的门户，反围剿，东方军远征，三明子弟并肩战斗，共同铸就了红色革命的不朽篇章。

三明是一座时刻欢迎客人的城市

当代的三明也是这样，没有谁能关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。沙县人走向全国，而沙县乡间到处都可以见到尤溪人进行规模农业种植的身影。永安和大田彼此的工业和矿业配套，土地更宽广，发展更现代化的永安市，也是大田人习惯的聚居地。泰宁、清流旅游开发的第一批来客就是三明周边的兄弟县市。最有趣的是明溪，传统的明溪是一个典型的客家聚居地，几十年来明溪接受了大量移民，据说有一半人来自外地，如今成了一个面貌一新的移民小城。

三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，一座时刻欢迎新客人的城市。多元文化的碰撞，古老与现代，新与旧，在这片土地上一刻不停地撞击融合。在这里，你随时会发现惊喜，不同文化的碰撞使每一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似曾相识的熟悉感，又变得有些不同，以至于你忍不住要看清它全新的姿态。而这种兼容并蓄，和而不同，它们一起存在于这片土地上，生生不息，不断创造着未来。

来源：中国青年报客户端